2011年6月2日 星期四

三峡的“磨难” 国家的“容颜”

2011年06月03日09:03  来源:中国保险报  作者:鲁宁

  




 




三峡大坝从动土开建那一刻起,是非恩怨就没断过。


这是三峡大坝的宿命!“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对三峡大坝跨世纪的争执,讲点迷信,原点就在一个“殊”字。
今年入春至初夏,长江流域上游干旱、中下游大旱。三峡大坝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进入4月,电荒迅及蔓延至半个中国。国内电力供给一向以火电主打,“市场煤价”与“政府电价”因虑及通胀失控而难以解扣,导致看不到希望、失却了耐心的众电厂上演“集体磨洋工”,为争取上调上网电价向中央政府“变相逼宫”。
本来,桥归桥,路归路电荒与三峡大坝基本不相干,但舆论也把缺电的怨气撒向了三峡大坝。
以2008年划界,汶川大地震、西南大旱到这回长江全流域大旱,三峡犹如一根红蜡烛,“胡萝卜”之损失,一股脑儿都要算在三峡大坝头上。
再前溯,三峡大坝从动土开建那一刻起,是非恩怨就没断过。
这是三峡大坝的宿命!“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对三峡大坝跨世纪的争执,讲点迷信,原点就在一个“殊”字。
自古治水是非多。曾经的“运河悖论”在抹去历史尘埃后,仍然鲜活到让人不胜感慨。
诗人白居易在《隋堤柳》中哀唱:“二百年汴河路,露草荒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
与白居易同代的政治家皮日休《汴河怀古》哀惜:“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清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给功不较多。”
千里运河,隋民血泪铸就,唐人则不胜其利……隋朝大兴水利加速其灭亡史有定论,却为大唐帝国称雄环宇无心插柳。悲悯人道的大诗人,信奉大历史观的政治家,面对“运河悖论”留下各自感叹,在今人看来无非是千年一叹,最后乃殊途同归。
围绕三峡大坝,当代人道不尽是非恩怨,诉不完赞同与反对……
一、“民主三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三峡大坝是中华民族宿命的历史投影。
建与不建,若从1919年的《建国方略》计时,华夏为之纠结近一个世纪。在上个世纪曾改变或主宰人类命运的历史伟人孙中山、蒋介石、罗斯福、毛泽东、邓小平……均为此魂牵梦萦。
建起来之后,其利大还是弊大的争执仍将缠绕新世纪。这注定是一场跨世纪的争执。争执从一开始就围绕两个核心层面展开:
技术与工程层面:治水长江及长江流域“除患兴利”,是“先干后支”还是“先支后干”。
民主与科学层面:治国决定建设三峡大坝的决策过程,是否能够经受民主与科学两把标尺的检验。
围绕两个层面,在三峡大坝开建前的近一个世纪中,形成了事实上的三大派别:
反对派。技术层面由老一辈水利学泰斗级学者黄万里领衔;政治层面由毛泽东前秘书李锐担纲。
缓建派。其最具分量的代表人物恰系毛泽东本人,有1958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成都扩大会议所作《三峡决议》为证。
主建派。技术层面的代表人物几经变化,最后一位在技术论证层面起领衔作用的是水利专家潘家铮;政治层面则是中共中央政治局,以及第七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
三峡大坝开建不久,坊间一直传言,说其是被“某某利益集团绑架”的一头怪兽。且不说这类判断极端幼稚与可笑,笔者只想再次强调毛泽东才是决定三峡大坝日后开建的“第一奠基人”。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毛泽东开国封疆、改天换地的伟大情怀,与1954年江汉平原、两湖流域特大洪水“迎面相撞”,“撞”出了中 国决意兴建三峡大坝的空前决心。四年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南宁扩大会议,毛泽东把“高峡出平湖”作为一道“大菜”端上桌面……没料想,未获“就餐者”满座叫 好。同年稍后,中共中央政治局成都扩大会议再行“民主三峡”,倾听完“长江王”林一山与李锐“必须建”与“不能建”之“放言无忌”,会议所作《三峡决议》 (缓建决议),前所未闻地定格了毛泽东罕有的谨慎,以至于其在1976年抱恨西归……
三峡大坝出现根本性转机缘自改革开放。1982年中国历史新页开启,“四个现代化”对能源的饥渴为兴建三峡大坝带来历史性转机。
“看准了就下决心,不要动摇”邓小平一锤定音。胡耀邦、赵紫阳、陈云、李先念赞同。最高决策层就兴建三峡大坝形成空前一致。1984年,国务院批复三峡工程建设方案,“三峡省”同步筹建……
未了,当年底,重庆市向中央上报《对长江三峡工程的一些看法和意见》。稍后,著名“反对派”李锐上书中央,对三峡工程的诸多“不确定性”提出全面质疑。继而,年过九旬的全国政协经建组组长孙越崎率调查团沿江实踏月余,上呈了以全盘否定三峡工程可行性为基调的《关于三峡工程问题调查报告》……
“民主之声”亘古未闻,在三峡峡谷激起的强烈震荡波及庙堂和草野。促使中央撤销“三峡省”筹备组,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再起炉灶……
国务院十七个部委,中科院所属十二个所(院)、二十八所高校、四十个专业学科、412名顶级专家中水电系统以外专家213人(超过半数),分 14个研究论证课题,凡对最终专业课题报告不认可者,课题组成员拥有拒绝签字权,不同意见随课题报告一并上报……最终,“主建”的声音占绝对压倒优势。
限于当时的科学认知水平,无论放在当年还是现今,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断言经重新论证的各项“分报告”乃至“总报告”,本身就是完全科学的,更谈不 上完美无缺。更何况,历时数年的重新论证过程,中国学术界、工程技术界长期存在的各种蝇营狗苟与官场一言堂、权力排斥、权力封杀等恶习,始终与论证过程互 相纠结并对论证的民主性与科学性带来实质的伤害……
可是,一个在今天看来已远谈不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因应了反对派众而不断“翻烧饼”,并始终面临反对派们长期的纠缠和“挑衅”只消今天的议论 者不抱政治偏见,定当能得出一个常识性结局:由于反对派们长期的不依不饶,由于当时的中央最高层能够听取不同意见,关于三峡大坝可建的最终技术报告,至少 不是一个惟长官意志马首是瞻的“技术草包”,也不可能是一堆毫无建树的“技术垃圾”,而三峡工程亦不是“拍脑袋工程”。
1992年4月3日下午,七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不同寻常。会前,台湾省籍全国人大代表黄顺兴向中外与会记者散发《关于三峡工程议案表决方式的动议》。该“动议”与会议提前安排好的表决程序唱起了“反调”。
万里委员长宣布表决开始,黄顺兴代表突然起立请求临时发言的要求震惊会场“大会没有安排发言议程”万里话音刚落,黄顺兴等少数代表离席退会……
表决如期进行。赞成1767票,反对177票,弃权664票,未按表决器25票,赞成票勉强过线。
这次表决,创下了建国以来全国人大开会的三个第一:反对与弃权代表人数之多;按惯例只须经国务院决定的重大工程建设首次交由全国人大拍板;新闻报道之开放闻所未闻。
说到新闻报道笔者尤其感慨:其一,没有1982年至1992年期间围绕三峡大坝建与不建相对开放的新闻报道记录了大量丰富的抗辩事实,笔者今日 想粗线条还原“民主三峡”当年经历的曲直恩怨、水火不容恐怕很难;其二,新闻报道的相对开放构成了“民主三峡”的又一个独特佐证。
不言从前自那以后又是20年,中国重大决策之民主实践,尚未见有超越“民主三峡”者。
二、评价三峡大坝得失功过为时尚早
三峡大坝建设过程和运行过程暴露的各种问题,远远超过十数年来媒体“零打碎敲”的揭发和批评,包括有关方面苍白无力的反复辩解。
这个判断在笔者心里形成已久,亦是新闻从业者长期积累的经验性判断。
判断终于在5月18日得到确认温家宝主持国务院常务会议为三峡“擦屁股”,会议颁行《三峡后续工作规划》和《长江中下游流域水污染防治规划》。体味会后新华社报道所用措辞,三峡造成的后遗症几乎全部被当年的反对派们所预料。区别仅在于后遗症的严重程度。
在此之前,最高层对建成后的三峡大坝一直出言审慎。一个最能刻划高层心态的事件是:1994年三峡大坝隆重开工,当时的总理李鹏亲自出席;2006年三峡大坝原定隆重举行之峻工仪式被“临时从简”,前任和现任中央领导无一出场。
收集并归纳媒体所揭露的材料,“问题三峡”涉及生态、环保、中下游航运、地质灾害、灌溉、供水、航道淤积、移民、库区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等一系列纠结。这些问题在国务院“擦屁股”会议所用的官方措辞中都被“原则性确认”。
然而,迄今为止三峡出现、积累甚至仍在发展的所有问题,均不足以形成三峡大坝不该建的客观结论。诚如今年长江全流域大旱不能轻率怪罪于三峡大 坝,去年长江上游先大旱后大涝,三峡大坝首次经历与1998年长江洪峰等量齐观的大洪水洗礼,令长江中下游安澜之出色表现,同样不足以作为佐证三峡大坝该 建的客观结论。
长江流域是中国经济与社会的精华所在,三峡大坝所能起到的综合功效以及与生俱来(任何大型水利工程的通病)的副作用,是二者形成对冲、前者远大 于后者,抑或后者大于前者,没有几十年甚至跨世纪的数据积累作为判断依据,眼下想急于作出判断极不靠谱,是对历史的极度不负责任。
同样的道理,刚颁行的、时间跨度为10年的“后续工作规划”和“污染防治规划”之实施,能否消解“三峡后遗症”?哪怕力求遏制“三峡问题”的进一步积累,也只能在10年后以事实加以小心求证。
能够正视“问题三峡”比讳疾忌医要好。政府展现信心,民间要有耐心。就算将来证明三峡大坝“过大于功”,也非一炸了之那般简单。
三、三峡检视国家和国民成熟
三峡大坝的“孕床”是改革开放。它那高耸、伟岸、雄浑的身驱,见证30余来中华民族和平崛起的伟大复兴。它亦是世界观照中国发展的一个视窗。
笔者眼里,曾经浮现过如下一幅画像:一个魁梧英俊的七尺男儿正在人群中裸奔……远看,其强健的身驱散发出英武阳刚之气;近看,他的驱体上下左右 比例失调;细看,他浑身上下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或污斑,尤其是那张脸,青春的疙瘩痘印证着他仍显青涩。笔者以为,这就是当下的三峡大坝、三峡库区 乃至整个长江流域人与水,环境与水,社会与水,以及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诸多纠结矛盾的现状之隐喻。亦是攀登在中华民族和平崛起崎岖山道上的中国之真实现 状。
如果诸看官认同这个比喻,当不难发现我们的祖国若以宏观叙事,毛泽东时代初步达致中华民族政治崛起,邓小平时代赢来谋求国家富强的经济崛起;微 观叙事,我们的祖国浑身上下不但全是毛病,而且依然满身伤痕,疮疤累累……人民经常令人扼腕,平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叹息。国家如此,国人如此,三峡大 坝何尝不如此?!
长江流域的大旱仍在加剧,而信息流动速度远比旱情发展更快。从媒体到网络,焦虑、抱怨、指斥更为集中地拿三峡大坝“出气”。然而,“不幸”决非限于大旱本身,而是旱涝交替之快、之频、之反复无常的地理中国正好横亘在西太平洋(601099,股吧)的大陆季风带上……而中国又一个根本性的“不幸”是人口,13亿人每天都呈增长的物欲和对资源的过度掠夺,甭管政府如何讲民主与科学,人与自然和谐在中国总体呈越来越难、越来越远状态……
举个例子,中国六百余座城市有80%缺水,每座城市都在大肆抢水,大大小小的水坝把中国的江河水系分割为一块块“囤水的梯田”……由此,仅长江中上游,正常来水被大量截留,一方面,三峡库区入不敷出;另一方面,三峡大坝则“替人受过”。
对三峡大坝乃至中国发展的质疑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同样正常的是针对某一特定对象的质疑最终都演变为一边倒的批判。看上去这很反常,却系现实发展阶段所特(必)有。因为中国人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从过去的“赞扬一边倒”和今日的“批判一边倒”中学会掌握平衡。
三峡的“磨难”,中国的“容颜”。中国最终能否“脱胎换骨”,这个世界的看法始终呈现为多元。但检视国家和国民的成熟,三峡大坝就是一杆现成的标尺。这杆标尺至少可适用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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